英国阿片类与苯二氮卓类药物联合使用的动机探究：一项揭示功能性需求与体验性追求的定性研究

《Harm Reduction Journal》：Motivations underlying co-use of benzodiazepines and opioids in the UK: a qualitative study

　　本刊编辑推荐：为应对英国（尤其是苏格兰）药物相关死亡（DRDs）持续上升的严峻问题，特别是阿片类与苯二氮卓类药物（Benzodiazepines）/Z-药物（Z-drugs）联合使用（Co-use）导致的死亡风险增加，研究人员开展了此项定性研究。通过对格拉斯哥、蒂赛德和布里斯托48名联合使用者的深入访谈，研究揭示了驱动其联合使用的两大元主题：功能性动机（如增强药效、自我治疗、辅助创收）和体验性动机（如追求“兴奋感”、“舒适感”、“遗忘感”及“恍惚状态”）。该研究强调了在减少伤害（Harm Reduction）和药物辅助治疗（MAT）中，常规评估联合使用动机对于制定个性化干预策略、降低死亡率风险至关重要，为临床实践和政策制定提供了关键依据。

　　

在英国，特别是苏格兰，药物相关死亡（Drug-Related Deaths, DRDs）的数量在过去十年中显著上升，构成了严峻的公共卫生挑战。这其中，阿片类药物（Opioids）与苯二氮卓类药物（Benzodiazepines）或Z-药物（Z-drugs，如唑吡坦和佐匹克隆）的联合使用（Co-use），无论是来自处方还是非法渠道，是推高死亡率的关键因素之一。这两种药物共同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会协同抑制呼吸功能，极大地增加了过量用药（Overdose）致死的风险。然而，现有的治疗干预措施多集中于单一物质（如通过阿片类拮抗剂治疗OAT来应对阿片成瘾），对于联合使用及多药滥用（Polysubstance Use）的复杂情况往往缺乏有效对策。更深入的问题是，我们对于驱动人们将这两种高风险药物结合在一起使用的内在原因——即他们的使用动机——理解尚不充分。这些动机背后，往往交织着社会经济地位低下、贫困、心理健康问题（如创伤、焦虑）、难以获得充分的医疗和支持服务等多重困境。为了填补这一知识空白，并为制定更有效的减少伤害（Harm Reduction）和治疗策略提供依据，一个由英国多所大学和研究机构组成的研究团队开展了一项深入的定性研究，其成果发表在《Harm Reduction Journal》上。

研究人员为开展本研究，主要运用了以下几种关键方法：1. 研究设计：采用定性研究中的半结构化访谈法。2. 研究对象：在英国三个具有代表性的城市（格拉斯哥、布里斯托、蒂赛德）招募了48名当前或近期（过去6个月内）有阿片类与苯二氮卓类/Z-药物联合使用经历的个体作为样本。3. 数据收集：由学术研究员和/或经过培训的同伴研究员（Peer Researcher）共同进行访谈，访谈内容录音并转录。4. 数据分析：采用反射性主题分析（Reflexive Thematic Analysis）对转录文本进行归纳和演绎分析。5. 患者与公众参与和贡献（PPIE）：在研究设计、实施和结果阐释的全过程融入有相关生活经验者的意见。6. 理论框架：借鉴社会生态学框架（Socioecological Framework）来理解动机产生的多层次背景。本研究获得了相应的伦理批准。

研究结果

参与者的动机图谱：功能性与体验性追求的交织

研究团队通过对访谈资料的深入分析，发现参与者联合使用阿片类和苯二氮卓类/Z-药物的动机可以清晰地映射到两个相互关联的元主题上：功能性动机（Functional Motivations）和体验性动机（Experiential Motivations）。这两个主题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动态变化、相互交织且常常同时出现。

功能性动机

功能性动机的核心在于通过联合使用药物来实现日常生活中的特定功能目标，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1. 1.
   增强药效（Augmentation）：大多数参与者描述通过联合使用来增强苯二氮卓类/Z-药物的“药效”或“冲击感”，或者用以抵消其他药物（如可卡因）的副作用（如“镇静”下来）。由于对苯二氮卓类药物的耐受性会快速增加，联合或多种药物使用常被视为达到预期效果的必要手段。
2. 2.
   自我治疗（Self-medicating）：这是参与者解释其用药行为的最常见原因。其下包含多个子主题：缓解不良心理健康状况（如已诊断的焦虑症、抑郁症、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女性参与者中创伤经历尤为突出）；调节情绪（应对压力、社交焦虑、日常烦恼）；诱导和维持睡眠（平息纷乱的思绪）；管理疼痛（在处方药不足或缺乏专业支持时寻求街头药物）；以及预防戒断症状（对阿片类和苯二氮卓类戒断反应的恐惧和实际体验驱动了规律用药）。
3. 3.
   辅助创收（Income）：部分参与者描述通过联合使用来获得进行犯罪活动（如商店行窃、入室盗窃）、性工作或其他形式的付费劳动所需的“勇气”和精力。药物使他们感到“隐形”和“无敌”，从而能够执行这些任务。

体验性动机

与功能性动机紧密相连，参与者同样追求联合使用所带来的特定身心体验：

1. 1.
   兴奋感（Buzz）：描述为一种暂时的精力充沛、自信心和自我效能感提升的感觉，甚至达到认为自已“无敌”或“隐形”的程度。这与进行犯罪活动或完成日常家务等功能性动机相关。
2. 2.
   舒适感（Glow）：通常由苯二氮卓类/Z-药物引发，是一种积极的生理感觉，包括温暖、舒适、幸福和人际联系感。参与者有时会将其比喻为媒体中描绘的安全、被关怀的场景。
3. 3.
   恍惚状态（Gouching）：指一种在深度放松状态中起伏的体验，伴随着“舒适感”和“遗忘感”的间歇性出现。参与者会以阿片类药物为基础诱导深度放松（甚至无法移动），并通过重复使用苯二氮卓类药物来达到短暂的“愉悦峰值”，然后再次陷入放松。
4. 4.
   遗忘感（Oblivion）：与“恍惚状态”相关，但更侧重于寻求一个可以存在但无需感受和体验的空间，旨在逃避压倒性的负面经历、创伤和普遍的心理健康问题。这通常与狂饮式或长时间的用药模式有关。

动机的动态性与情境依赖性

研究强调，这些动机是动态的，会随着个人的处境、心理状态、对药物效果的预期以及所获药物的质量、起效速度和剂量而迅速变化。例如，初始为自我治疗而用药，但如果药物效果未达预期，增强药效的动机可能会合并出现。多种动机常常同时或相继发生。

研究结论与意义

本研究通过对英国三个城市48名阿片类与苯二氮卓类/Z-药物联合使用者的深入访谈，清晰揭示了驱动这种高风险行为的两大类复杂且动态的动机：以满足日常功能需求为目标的功能性动机，和以追求特定身心体验为目标的体验性动机。这些动机并非孤立存在，而是深刻根植于参与者普遍面临的社会经济劣势、贫困、创伤经历、心理健康问题以及支持服务不足的宏观背景中。

该研究的发现具有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在理论层面，它细化和扩展了现有关于联合用药动机的二分法框架（如自我治疗与享乐主义），提出了更具体、更具情境性的动机分类，特别是对“舒适感”、“恍惚状态”、“遗忘感”等体验性维度的描述，丰富了我们对药物使用体验的理解。在实践层面，研究结果强烈建议，在减少伤害服务和药物辅助治疗（MAT）中，应将评估个体的联合使用动机作为常规环节。这有助于医护人员和服务提供者与使用者共同形成对用药行为的心理建构（Psychological Formulation），从而共同制定个性化、有意义且灵活的治疗计划和减少伤害策略。例如，对于主要为自我治疗或寻求“遗忘感”而用药的个体，应加强心理健康支持、创伤咨询和适当的处方管理；对于追求“兴奋感”或“舒适感”的个体，则需在承认其追求的同时，重点提供用药安全教育、纳洛酮（Naloxone）配备和安全的消费环境（如过量用药预防中心）。在组织层面，应加强对工作人员的相关培训，使其能够理解并运用这些动机知识，使用非污名化的语言与服务使用者沟通，并建立有效的转介机制。在系统层面，除了优化临床干预，根本性的解决方案还需要 addressing 导致人们依赖药物来“功能化”生存的社会和环境因素，如改善住房、增加就业机会、增强社会联系等。

总之，这项研究为理解阿片类与苯二氮卓类药物联合使用的复杂人性动因提供了宝贵的定性证据。将动机评估纳入主流实践，是推动实现更有效、更人性化、更能满足使用者真实需求的减少伤害与治疗服务的关键一步，对于遏制英国日益严峻的药物相关死亡危机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