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范性语言对学龄前儿童过度模仿的影响：实验室与家庭环境的差异研究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Child Psychology》：“Watch me ? This is how it should be done!” The effect of normative language on preschoolers’ overimitation occurs only in the lab but not at home

　　本研究针对学龄前儿童过度模仿(OI)现象，系统探究了任务情境（实验室/家庭）与语言框架（规范性/非规范性）的交互作用。通过160名4-5岁儿童的2×2被试间设计，发现规范性语言仅能在实验室环境中显著提升OI水平，而在家庭情境中无显著影响。该成果发表于《Journal of Experimental Child Psychology》，为理解儿童社会学习动机的情境依赖性提供了重要实证依据。

　　

当我们观察幼儿学习新技能时，常常会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他们不仅会模仿那些确实有用的动作，还会一丝不苟地复制那些明显无关紧要的行为。这种被称为"过度模仿"(overimitation, OI)的行为模式，自被科学家发现以来就一直引发着研究者的浓厚兴趣。为什么聪明的孩子会"多此一举"地模仿那些他们明知无效的动作？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认知机制和社会动机？

早期研究者曾认为，过度模仿可能是因为儿童尚未完全理解哪些动作是必要的，哪些是多余的。但随着研究的深入，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这种现象背后蕴含着深刻的社会意义。有些学者提出，儿童通过精确模仿来表达与示范者的社会亲近感；另一些研究者则认为，这反映了儿童对社会规范的早期理解和遵守。特别是在实验室环境中，当面对陌生的成人示范者时，儿童可能会将情境解读为需要严格遵守规则的"测试"，从而更加注重动作的完整复制。

然而，一个关键问题随之浮现：这些在严格控制实验室环境中得出的结论，是否同样适用于儿童日常生活的真实场景？毕竟，实验室是一个相对陌生且可能带来压力的环境，而家庭才是儿童最主要的学习场所。这种环境差异是否会影响儿童的模仿动机？这正是海德堡大学的Jule Bach和Sabina Pauen教授希望通过实验解答的核心问题。

研究人员设计了一个巧妙的实验，邀请160名4至5岁的德国儿童参与。实验使用了一个透明的饼干罐，孩子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只需要拧开盖子就能取出里面的饼干。但示范者会先演示三个明显多余的动作：用勺子绕罐子画圈、敲击罐盖两次、取下罐身的发圈，最后才拧开盖子取出饼干。这种设置确保了所有儿童都能理解哪些动作是必要的，哪些是多余的。

实验的巧妙之处在于其2×2的被试间设计：一半孩子在实验室由陌生实验员示范，另一半在家中由自己的照顾者示范；在每种情境下，又分别使用规范性语言（如"应该这样做"）或非规范性语言（如"我可以这样做"）进行任务说明。通过这种设计，研究者可以同时考察环境熟悉度和语言框架对儿童过度模仿行为的独立影响及交互作用。

在技术方法上，研究主要采用标准化的行为观察编码系统。所有实验过程均进行视频记录，由经过培训的编码员根据预定标准对儿童的模仿行为进行量化评分。每个孩子会获得两个OI分数：目标前分数（测量打开罐子前模仿的多余动作数量）和目标后分数（测量取出饼干后继续模仿的多余动作数量）。统计分析采用广义线性模型(GLM)进行模型比较，通过似然比检验和Akaike信息准则(AIC)确定最佳拟合模型。

Determinants of overimitation – pre-goal scores

模型比较结果显示，情境与语言框架的交互作用对目标前OI分数有显著影响(β=2.31, p<0.001)。进一步分析预测概率发现，在实验室条件下，使用规范性语言时儿童模仿所有三个多余动作的概率高达60%，而非规范性语言条件下仅为15%。然而在家庭条件下，两种语言框架的预测概率基本相同（规范性38% vs 非规范性42%）。这表明规范性语言对OI的促进作用具有显著的情境特异性。

Determinants of overimitation – post-goal score

对目标后OI分数的分析显示，儿童在取出饼干后继续模仿多余动作的倾向显著降低。虽然情境与语言框架的交互作用未达到统计显著性(β=1.12, p=0.064)，但预测概率图仍显示出与目标前分数相似的趋势，进一步支持了主要结论的稳健性。

这项研究的重要发现在于，它首次系统地揭示了过度模仿现象的情境依赖性。当儿童处于实验室这种相对陌生的环境中，面对陌生的成人示范者时，他们对语言中的规范性线索表现得特别敏感。示范者一句"应该这样做"就能显著增加孩子模仿多余动作的倾向，这可能是因为他们将情境解读为需要严格遵守规则的"考试"。然而，当同样的实验在家中由熟悉的照顾者进行时，无论示范者使用规范性还是非规范性的语言，儿童的模仿程度都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较高水平。

这一发现对发展心理学研究具有重要启示。它提醒我们，实验室环境中观察到的某些行为模式可能并不完全适用于日常生活场景。儿童的学习行为受到复杂的社会动机驱动，而这些动机又会随着环境条件和人际关系的变化而动态调整。在家庭这种亲密关系中，儿童模仿父母的行为可能更多地源于建立和维持情感联结的愿望，而非对抽象社会规范的遵从。

研究的另一个亮点在于方法学上的创新。通过培训父母作为家庭条件下的实验者，并在实验前进行严格的在线培训和材料准备，研究人员成功地在保持实验标准化的同时，实现了较高的生态效度。尽管这种方法导致了家庭条件下较高的脱落率（主要由于父母未严格遵循实验协议），但通过补充样本和严格的质量控制，最终确保了数据的可靠性。

当然，这项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性。由于实验设计同时改变了环境熟悉度和示范者身份两个变量，我们无法确定观察到的效应主要是由环境差异还是人际关系差异驱动的。未来的研究可以考虑在实验室引入熟悉的示范者，或在家中引入陌生的示范者，以进一步分离这两个因素的影响。此外，研究样本主要来自中高社会经济背景的德国家庭，结论是否适用于其他文化背景还有待检验。

这项研究的意义不仅限于理论层面，对教育实践也有重要启示。它提示我们，儿童的学习方式会随着情境变化而灵活调整，教育者需要根据具体的学习目标和环境特点，采用不同的引导策略。在需要培养规范意识的场合，适当的规范性语言可能更有效；而在鼓励创造性思维的情境中，则可能需要减少规范性压力，给予孩子更多探索空间。

总的来说，Bach和Pauen的这项研究为我们理解儿童社会学习的复杂性提供了新的视角。它表明，过度模仿不是简单的"照单全收"，而是儿童根据具体情境灵活调整的智能行为。这一发现打破了将实验室行为直接推广到真实世界的简单假设，强调了对学习行为进行多情境考察的重要性。正如作者在讨论中指出的，未来的研究应该进一步探索幼儿园、学校等日常学习环境中的模仿行为，从而构建更全面、更贴近真实生活的儿童学习发展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