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族创伤对北美黑人健康影响的范围综述：概念界定、表现特征与健康后果

《BMC Public Health》：Racial trauma and its health impacts in Black people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Canada: a scoping review on conceptualizations, definitions and manifestations

　　本刊推荐：为厘清种族创伤这一日益严峻的公共卫生问题，研究人员系统回顾了2000-2025年间29项实证研究，深入探讨了其在美国和加拿大黑人群体中的概念化过程、多维表现及健康影响。研究发现，种族创伤是由直接或间接暴露于种族主义引发的独特创伤现象，具有累积性、系统性和代际传递性，其健康影响涵盖心理、生理及社会层面。该研究强调了将种族创伤正式纳入DSM-5-TR诊断标准并建立统一概念框架的紧迫性，对制定文化响应的心理健康政策与临床实践具有重要指导意义。

　　

在北美社会，种族主义如同一道深刻的裂痕，持续影响着黑人群体的身心健康。尽管种族主义作为公共卫生危机已获得越来越多的承认，但由此引发的“种族创伤”却始终缺乏清晰、统一的定义，相关研究也处于碎片化状态。这种概念上的模糊性，如同迷雾一般，阻碍了学术界和临床工作者对种族创伤本质的理解，也限制了有效干预措施的开发。对于长期承受种族主义压力的黑人和社区而言，这种定义和研究的滞后，意味着他们的痛苦难以被准确识别和有效疗愈。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由Florence Kurai Mudzongo、Jessi Robinson和Jacob Albin Korem Alhassan合作完成的研究，试图通过系统性的范围综述，拨开迷雾，深入探索种族创伤在美国和加拿大黑人群体中的概念化、表现形式及其长期健康影响。

这项发表在《BMC Public Health》上的研究，严格遵循乔安娜布里格斯研究所的范围综述方法学框架，对十个多学科数据库进行了系统性检索，最终纳入了29项在2000年至2025年间发表的实证研究。研究团队旨在回答一个核心问题：现有的实证研究是如何界定、概念化种族创伤的？它如何表现出来？又对黑人群体的健康造成了哪些深远的影响？

为了确保研究的严谨性和全面性，研究人员采用了一套清晰的方法策略。他们首先明确了以人群、概念和背景为核心的研究框架，将研究对象聚焦于美国和加拿大的黑人个体与社区，核心概念则为种族创伤及其相关构念。通过与合作图书馆员共同制定的检索策略，他们系统搜索了包括APA PsycINFO、Medline、Scopus等在内的十个数据库，并使用专业软件进行去重和筛选。最终纳入的研究涵盖了定量、定性和混合方法等多种研究设计，为综述提供了丰富的数据基础。

种族创伤的概念迷宫：定义、框架与评估工具

研究发现，学术界对种族创伤的界定犹如一个“概念迷宫”，存在显著的术语多样性和定义不一致性。最常被引用的定义来自Comas-Díaz等人，其将种族创伤描述为对真实或感知的种族歧视的心理和情感反应。此外，Carter的种族基础创伤压力模型以及Harrell的多层次种族主义相关压力模型也为许多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

尽管有这些框架，但许多研究在操作化过程中，往往将“种族创伤”、“种族基础创伤压力”和“种族相关压力”等术语混用，这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急性压力反应与慢性创伤性伤害之间的关键界限。不过，也有研究通过与被研究者共同建构定义，强调了区分“压力”与“创伤”的重要性，指出只有当种族相关压力源具有高强度、高频率且个体缺乏应对资源时，才会发展为真正的创伤。

跨研究的综合分析揭示了种族创伤的六个关键特征：它源于直接或间接的种族主义暴露；具有累积性和慢性特点，也可由急性事件引发；造成多维度的伤害；具有代际传递潜力；根植于系统和身份认同；以及同时被个体和集体所体验。

在评估工具方面，研究呈现出方法学的碎片化。定量研究使用了诸如种族相关压力简要指数、种族基础创伤压力症状量表和康涅狄格大学种族/民族压力与创伤调查等工具。然而，许多常用工具主要测量的是种族主义暴露经历，而非创伤特有的症状，这限制了对种族创伤健康影响得出精确结论的能力。定性研究则更多地依赖批判种族理论、黑人女性主义框架等理论视角来深入理解种族创伤的体验。

种族创伤的多维面孔：从心理痛苦到身体呐喊

种族创伤的影响是全方位、渗透性的，其表现形式可以从即时反应延伸到长期健康后果。

心理层面的冲击是最直接和普遍的表现。研究报告中频繁出现的词语包括情绪困扰、焦虑、抑郁症状、悲伤、愤怒、恐惧、绝望等。这些情绪反应往往因持续接触种族暴力事件或相关媒体报道而被反复激活。在认知层面，个体可能出现侵入性思维、反刍思维、解离感以及安全感与世界观的扭曲。对自我身份的怀疑、低自尊、内在化的压迫感也是常见的心理伤痕。

行为上的适应与应对是个体在创伤下的外在反应。为了躲避潜在的种族伤害，黑人个体可能会采取回避策略，例如远离警察、避开以白人为主的空间或限制接触种族暴力相关的媒体内容。一些极端情况下，难以承受的压力可能导致自杀倾向。其他行为反应还包括社会性退缩、情感压抑、在工作或学习中过度补偿以证明自己，以及使用酒精或 cannabis等物质来缓解慢性压力。对于黑人父母而言，采取高度警惕、进行种族社会化教育等保护性养育行为也变得普遍。

身体的代价同样不容忽视。虽然相对研究较少，但已识别的生理表现包括头痛、疲劳、胃肠道问题、心悸、肌肉紧张等躯体症状。更为严重的是，与压力相关的长期健康问题开始显现，例如心血管系统负担加重、高血压和睡眠障碍。有研究甚至提供了生理层面的证据，表明母亲在孕期经历的种族压力可能改变新生儿大脑中杏仁核和海马体的连接方式，这从生物学角度揭示了种族创伤的代际传递机制。

重要的是，本综述强调种族创伤虽然与创伤后应激障碍有相似症状（如过度警觉、回避），但它是一种独特的创伤现象。其根源在于慢性、累积性的系统性种族主义体验，而非PTSD诊断通常要求的离散性、危及生命的事件。

超越个体：社区层面的创伤与韧性

种族创伤的影响绝非仅限于个体层面，它同样深刻地侵蚀着社会联结与社区福祉。研究发现，种族创伤会导致社会疏离、人际关系紧张，以及对 institutions（特别是执法机构）的普遍不信任。整个社区会因种族暴力事件而陷入集体悲恸，并对年轻一代的成长环境充满担忧。

然而，即使在创伤中，黑人社群也展现出强大的韧性和基于文化的应对策略。保护性育儿、通过讲故事进行代际知识传承、参与社会正义行动和艺术创作等，都被视为抵抗创伤、促进疗愈的集体力量。这些发现呼吁创伤干预模式需要从聚焦个体病理转向认可和支持集体的韧性与抵抗。

研究启示与未来方向

本综述清晰地指出，当前种族创伤研究领域最紧迫的需求之一是概念和方法的整合。未来研究需要致力于开发更精确、更能捕捉创伤特异性的评估工具，并在研究中更有意识地区分“种族压力”和“种族创伤”。此外，必须避免将黑人群体视为同质化整体的倾向，未来的研究应纳入更多元化的黑人亚群体（如加勒比黑人、非洲黑人），并采用交叉性视角，关注种族与性别、阶层、移民身份等因素的交互影响。

在实践层面，这些发现对公共政策、心理健康服务和临床实践具有深刻的启示。它强烈呼吁将种族创伤正式纳入DSM-5-TR等主流诊断体系，以便其能获得临床上的正式承认和规范治疗。对于公共卫生机构和心理健康专业人士而言，开发和应用文化响应的、创伤知情的评估与干预框架至关重要，这要求干预措施必须理解并尊重种族创伤的历史、系统和集体维度。

综上所述，这项范围综述系统地描绘了种族创伤的概念版图及其对北美黑人健康的多维影响。它揭示了一个复杂而深刻的现实：种族创伤是一种由系统性种族主义滋养的独特创伤，其影响贯穿个体身心，蔓延至家庭社区，甚至跨越代际。这项研究不仅为后续研究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更敲响了政策的警钟，强调建立能够真正理解、承认并应对种族创伤的公共卫生和心理健康体系，是实现健康公平不可或缺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