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论文中如何指代精神分裂症患者：人本语言与身份优先语言的演变与意义

《Schizophrenia》：How researchers refer to individuals with schizophrenia: person-first and identity-first language in academic papers

　　本文推荐一篇探讨学术论文中精神分裂症指代语言使用的研究。为解决精神分裂症相关污名化问题，研究人员系统分析了500篇PubMed文章，发现身份优先语言（如“schizophrenic patient”）使用率随年代下降（1951-2005年为50.1%，2014-2023年为7.8%），而人本语言（如“person with schizophrenia”）呈上升趋势（2014-2023年达26%）。研究表明学术语言正逐步向反污名化转变，但专业期刊未显著优于非专业期刊（p=0.618）。该研究为促进学术写作规范提供了实证依据。

　　

在精神健康领域，精神分裂症始终是备受关注且充满挑战的议题。它不仅给患者带来巨大的痛苦，还伴随着深刻的社会污名化（Stigma）。污名化如同一层无形的阴影，加剧了患者的边缘化和社会排斥，阻碍他们获得及时的医疗救助、教育和就业机会。令人深思的是，这种污名化不仅存在于公众认知中，甚至可能渗透在理应秉持客观、公正的科学研究和学术交流中。语言，作为传递信息和塑造观念的重要工具，在其中扮演着关键角色。一个核心问题由此浮现：学术论文中研究者选择如何指代精神分裂症患者——是使用强调“人”在先的“人本语言”（Person-First Language, PFL），如“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person with schizophrenia），还是使用将诊断置于首位的“身份优先语言”（Identity-First Language, IFL），如“精神分裂症患者”（schizophrenic patient）——这看似细微的差别，实则可能隐含并传递着不同的态度，进而影响对疾病的认知和对待患者的方式。尽管此前已有研究关注其他疾病（如物质使用障碍、自闭症）学术写作中的语言使用，但专门针对精神分裂症这一高度污名化疾病的相关研究尚属空白。为了填补这一空白，由Maria Dino、Gabriela Koga、Amanda Yokoji、Bernardo Haguiara、Isadora Pacheco、Carolina Ziebold、Rodrigo Bressan、Nicolas Crossley、José Orsi、Graham Thornicroft、Mike Slade、Jair de Jesus Mari、Sara Evans-Lacko、Mario Cesar Rezende Andrade和Ary Gadelha组成的研究团队，开展了一项系统性的内容分析研究，旨在揭示学术界在指代精神分裂症个体时的语言习惯及其变迁趋势。该研究成果已发表于《Schizophrenia》期刊。

研究人员为开展此项研究，主要运用了几个关键技术方法：首先，他们通过PubMed数据库进行系统性文献检索，使用“schizophrenia”[MeSH Terms]并结合标题筛选，最终随机选取了500篇发表于1951年至2023年间的英文学术文章作为分析样本。其次，为了高效、准确地从大量PDF全文中提取指代性术语，研究团队开发了基于Python编程语言和PyCharm平台的关键词查找软件，该软件能够在ChatGPT的辅助下，识别预设的与精神分裂症指代相关的关键词（如schizophrenic, person with schizophrenia等）及其上下文语境。最后，研究采用了严格的内容分析框架，由两名研究者（M.D.和G.K.）独立进行手动数据提取以验证软件准确性，并依据美国心理学会（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 APA）等机构的指南，将识别出的术语分类为人本语言（PFL）、中性语言（如“schizophrenia patients”）和身份优先语言（IFL），进而进行统计分析和趋势比较。

样本特征与指代术语分类

本研究共纳入了500篇从1951年至2023年发表的学术文章。根据发表年份，将其分为三个时期进行对比分析：1951-2005年（n=174）、2006-2013年（n=164）和2014-2023年（n=162）。在所有分析的文章中，有86篇（17.2%）发表在专注于精神分裂症研究的专业期刊上。令人关注的是，高达95%（475篇）的文章在描述精神分裂症个体时使用了至少一种指代术语。对这些术语进行分类后发现，近半数文章（238篇，50.1%）主要使用身份优先语言（IFL），而略低于半数的文章（228篇，48%）主要使用人本语言（PFL）。此外，有91篇文章（18.2%）混合使用了两种术语。若仅考察严格只使用一种术语的文章，则仅有23篇（4.8%）专用人本语言，46篇（9.7%）专用身份优先语言。研究采用每篇文章中出现最频繁的术语类型（众数）作为该文的代表性语言倾向进行分析。

语言使用的时空趋势与期刊差异

分析结果显示，学术语言的使用呈现出明显的时代变迁特征。在1951-2005年这个最早的时期，身份优先语言（IFL）的使用占主导地位，比例高达50.1%。进入2006-2013年，其使用率大幅下降至15.2%，而在最近的2014-2023年，进一步降至7.8%。统计检验（Kruskal-Wallis H检验）表明这种随时间下降的趋势具有高度统计学意义（H(3)=124.70, p<0.001）。与之相反，人本语言（PFL）的使用则呈现出上升态势：在1951-2005年期间仅占11.1%，到2006-2013年上升至19.6%，并在2014-2023年达到26.0%，其增长趋势同样显著（H(3)=34.71, p<0.001）。

关于期刊类型的影响，研究发现，非精神分裂症专业期刊使用身份优先语言（IFL）的比例（26.4%）反而显著高于专业期刊（18.6%）（Mann-Whitney U检验, U=13.28, p=0.016）。而在人本语言（PFL）的使用上，专业期刊（21.7%）略高于非专业期刊（18.0%），但这一差异未达到统计学显著性（U=16.32, p=0.618）。深入分析不同时期期刊类型内部的变化发现，在2005年之前，两类期刊均以身份优先语言为主（专业期刊49.0%，非专业期刊52.2%）。在2006-2013年间，中性术语的使用显著增加，尤其在专业期刊中更为明显（身份优先语言降至4.86%，中性语言占74%）。然而，在2014-2023年这个最近时期，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专业期刊中身份优先语言的使用率反弹至12.0%，而非专业期刊则进一步降至6.25%。此时期，两类期刊在人本语言的使用上趋于接近。

讨论与启示

本研究系统地描绘了精神分裂症学术研究中指代语言的使用图景及其历时性变化。研究结果部分支持了研究者的初始假设：即人本语言（PFL）在学术出版物中的使用确实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这反映了近几十年来反污名化运动和相关机构（如美国心理学会APA、世界卫生组织WHO）推动的积极影响。然而，与假设相反的是，专注于精神分裂症研究的期刊并未比普通精神病学期刊更显著地倾向于使用人本语言，甚至在最近时期专业期刊中出现了身份优先语言（IFL）使用率的轻微回升。研究者分析，这一现象可能部分归因于日益增长的生物学研究视角，该视角可能促使作者使用与诊断类别紧密相关的身份优先术语（如“schizophrenic patient”）。

研究还对术语分类的合理性进行了探讨，特别是将“patients with schizophrenia”等表述归类为“中性术语”而非“人本语言”。研究者认为，虽然“患者”（patient）一词强调了个体在医疗体系中的角色而非其整体人格，但在当前医疗语境下广泛使用，单独分类有助于进行更细致的讨论。同时，研究者也指出，这类术语的恰当性最终应由有生活经验的人（people with lived experience）来评判。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性，例如样本地理分布不均（以欧美研究为主），以及作为该领域的开创性研究，缺乏现成的、针对学术语境中指代语言污名化的精确定义共识。此外，语言转变仅是抗击污名化的一个方面，需要与其他措施（如教育、政策改革）相结合才能产生深远影响。

结论与展望

综上所述，这项研究首次聚焦于精神分裂症学术论文中的指代语言，揭示了尽管反污名化运动推动了语言使用向更人性化的方向转变，但身份优先语言（IFL）在学术写作中仍然存在，甚至在特定类型的期刊中近期有所反复。这一发现强调了在科学界持续推动语言规范的必要性。基于研究结果，作者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建议，包括鼓励期刊编辑在作者指南中明确不推荐使用“schizophrenic”这一身份优先术语，以及在研究中纳入有生活经验的个体的视角，例如通过焦点小组或公民科学（Citizen Science）的方式，让他们参与研究的设计、实施与传播过程，共同探讨语言在减少污名化中的作用。学术出版物作为影响临床指南、公共政策和公众认知的重要源头，其使用的语言至关重要。研究者呼吁学术界对科学叙事中的语言选择进行更广泛的批判性讨论，因为这将深刻影响对精神分裂症的真实认知和患者的现实生活体验。未来的研究可进一步扩大样本量，并深入探究作者专业背景、研究范式等潜在因素对术语选择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