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向政治传播的群体理论：重构身份转向的范式革新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Toward a group theory of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本刊推荐：为解决政治传播领域长期存在的个体主义取向和权力盲视问题，研究人员开展群体理论构建研究，提出三大核心命题：群体是社会政治生活的基本组织单元、群体通过传播构建政治属性、群体与政治通过传播围绕权力形成互构关系。该研究为理解当代民主危机、媒体信任崩塌等现象提供了全新分析框架。

　　

当全球政治体系面临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传统政治传播理论却显得力不从心。从美国国会山骚乱到欧洲右翼崛起，从媒体公信力坍塌到阴谋论泛滥，这些现象共同指向一个核心问题：我们是否错误地理解了政治传播的基本单元？长期以来，政治传播研究痴迷于个体层面的心理机制，将群体简化为个体认知的副产品，这种"僵尸概念"导致学界在解释现实政治困局时屡屡失语。

正是在这样的理论危机背景下，四位学者Stewart M. Coles、Daniel Kreiss、Daniel S. Lane和Shannon C. McGregor在《Journal of Communication》上提出了革命性的群体理论框架。他们指出，虽然2016年以来的"身份转向"(Identity Turn)让社会认同理论(Social Identity Theory, SIT)成为显学，但该领域仍存在两大致命缺陷：过度依赖个体心理学解释，以及忽视群体形成的权力基础。这种理论局限使得学界将极化现象简单归因为心理偏差，而非群体间权力斗争的必然表现。

研究团队通过理论整合与框架构建的方法，系统梳理了心理学、社会学、传播学等多学科关于群体的经典理论。他们特别关注不同层级群体动态的相互作用，并选择公共舆论这一经典概念作为理论试金石，以"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运动为案例展示新框架的解释力。

研究团队提出了三大核心命题，这些命题构成了群体理论的基础架构：

群体作为社会政治生活的基本组织单元

从进化心理学视角看，人类的群体性源于生存需求——个体必须通过合作与知识共享才能生存繁衍。社会学研究进一步表明，群体不仅提供认同感和归属感，更是社会秩序的核心构成要素。研究强调，群体与政治存在共生关系：任何政治问题的提出都必然涉及群体边界划分，而群体的形成本身就是对"谁属于集体""谁有权决策"等政治问题的回应。这种互构关系决定了政治传播本质上就是群体间关于权力、资源和地位的象征性斗争。

传播在群体构成中的核心作用

传播不仅是群体表达利益的工具，更是群体形成的建构性力量。通过传播实践，群体完成三个关键过程：边界划定（明确成员资格与排外标准）、意义生产（创造共享符号与文化体系）以及政治动员（将分散个体转化为集体行动者）。研究以"白人身份"(whiteness)的历史演变为例，展示传播如何帮助优势群体调整边界以维持权力优势。传播还通过提供群体关系的心智模型，深刻影响人们对政治合法性的判断。

权力导向的群体政治互构机制

群体与政治通过传播形成双向建构关系，而权力始终是这种互构过程的核心组织原则。在微观层面，个体通过传播行为表演群体身份，强化群体边界；中观层面，媒体机构与政党组织通过传播策略操纵群体认同；宏观层面，传播则成为群体间争夺定义权（如决定哪些问题属于政治议题）的关键场域。这种多层级的权力斗争构成政治传播的基本动力。

在方法论层面，研究提出了分层次的研究框架：微观层面建议采用纵向追踪与民族志方法，捕捉身份形成的动态过程；中观层面强调对媒体组织、政党的制度民族志研究；宏观层面则推荐历史比较与话语分析方法，揭示权力关系的深层结构。

理论应用方面，研究团队以公共舆论为例展示了新框架的革新性。传统研究将舆论视为个体意见的集合，而群体理论则揭示：舆论本质上是群体间权力斗争的象征性表现。当媒体反复强调"拉丁裔选民支持某政策"时，他们不仅在描述现象，更在强化特定的群体分类与权力想象。"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的传播实践尤其典型——该运动通过创造新的话语框架，成功将警察暴力这一"局部问题"转化为关乎民主基础的全局性政治议题。

研究结论部分，作者强调群体理论对政治传播学科具有范式革新意义。首先，它将群体从因变量提升为自变量，使研究者能追踪新兴群体的形成过程；其次，通过关注群体提出的政治问题，理论能够揭示传统研究忽视的政治传播现象；最重要的是，该框架为民主规范研究提供新基点——既然群体间权力不平等是政治传播的基本特征，民主质量就应通过评估群体间关系而非个体意见来衡量。

这项研究的深刻启示在于：当代政治危机本质上是群体传播秩序的危机。当媒体系统无法协调群体间合理斗争时，当弱势群体失去象征性表达渠道时，民主政治就面临系统性风险。群体理论不仅提供了解读危机的钥匙，更指引了重建健康政治传播生态的方向——承认群体冲突的必然性，建立包容各群体表达的制度安排，这才是民主社会应对传播挑战的根本之道。